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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化192】灯灭 文 / 陈小笑

    鸡鸣寺。

    雪落屋檐,万物无声。

    执壶的手,将两杯茶杯分别满上。

    茶水叩击着杯璧,琮然清越。

    满室茶香。

    在这样下雪的天气,在这样散发着茶香的禅房,言语是多余的。

    “叩——”

    “叩——”

    两声轻响,飘着袅袅水汽的茶杯被放在叶花燃同谢逾白两人的面前。

    “两位且暖暖手。”

    无尘大师笑着道。

    叶花燃便双手捧杯取暖,掌心的暖意,瞬间就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冬日,茶水离开烧着炭火的茶炉,放在手中,没过多久,便逐渐转温,不再烫手。

    叶花燃放到唇边,轻啜了一口。

    齿尖留香,甘甜丝丝缠绕。

    她弯起了眉眼,“好茶。”

    “茶是粗茶。只是格格饮它时心怀畅快,入喉的粗茶也便成了甘茶。”

    叶花燃神色一凛。

    她此前同大师从未见过,公公同大师谈经论道,亦不可能会提及她。

    可大师却是准确无误地说出了她的身份。

    叶花燃神情不由地随之变得肃穆了起来。

    谢逾白探究的目光落在无尘的身上。

    无尘似是无所察。

    他的唇角噙笑,如神佛般慈和。

    “大师。佛讲轮回,讲来生。可这个世界上,当真存在轮回,当真有所谓来生么?”

    叶花燃的眼底有一丝茫然。

    她想知道,她现在这抹来自前世的魂灵,算是什么呢?

    可是神佛百忙之中出了差错,令她的魂灵得以出逃,以致未经轮回,便回到了这一世。

    谢逾白眉头微皱。

    便是过了年,小格格亦不过十七。

    “佛讲万千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是独立的介子。所谓前世,来生都是一种相对存在。相对你的今世,下一世便成了来生。相对你的下一世,今世,便也就成了前尘。总归,每一世的你都是你,又何必太过执着现在的你是前世的你,还是来生的你。”

    叶花燃心下一颤。

    她问的是大师,是否真的存在所谓的轮回来生,可大师回的是,要她无需太过执着是前世的她,还是来生的她。

    分明是,一眼便看出了,她这抹来自前世的灵魂。

    “大师,您的意思是……”

    “阿弥陀佛。‘心地本无生,因地从缘起。缘种不相妨,华果因复尔。’世间万物,互为因果。今世因,亦是前尘果。我观格格面向,平日忧思过重,此非长寿之相。昨日之日譬如昨日死。既已新生,何必再执拗前尘?”

    正月是初一,被人说是此非长寿之相,便是从来不信神佛的谢逾白,此时脸色亦是沉了下去。

    叶花燃对所谓长寿之相却丝毫不在意。

    她真正在意的是大师的最后那句话,茶杯的之间缓缓收拢,“大师是要我放下前尘?”

    这么长时间以来,支持叶花燃精神气的,便是怀着对前世谢方钦同邵莹莹的仇恨,对前世没能同谢逾白的遗憾,这才一路走到现在。

    如今,大师要她不要再执前尘。

    是要她将过往全部放下,不必再执拗她为何会从前世回到承国十年,只需好好过这一生的意思?

    无尘大师似是能够窥探人心。

    他捻动手里的佛珠,“前尘已销,格格亦当活在当下。”

    叶花燃的心,如同大师手里捻动的佛珠,骤然被拨动了一下。

    白薇已死,邵莹莹被逐出王府,流落在璟天市景。

    归年哥哥同谢骋之父子关系亲和了不少,谢家家主之位应当不会再有变动。

    没了她替谢方钦周旋,本应该在去年年底便声名鹊起的谢方钦,仍是籍籍无名。

    这一世,确实同前世已经大为不同。

    所以,她应该将前尘放下,只需好好同归年哥哥珍惜这一世,好好厮守才是么?

    叶花燃豁然开朗。

    “多谢大师。”

    叶花燃双手合十,朝大师恭敬地行了个佛礼。

    无尘捻动佛珠,“阿弥陀佛”,回了个佛礼。

    叶花燃那同谢逾白两人,从无尘大师的禅房里走出。

    外头冷风夹裹着风雪,扑了他们一脸。

    “好冷~~~”

    在禅房里待了一会儿,出来后一下子便有些难以适应外头的天气。

    外面下着雪花,两人便尽可能地走在屋檐或是回廊之下。

    叶花燃将身上的披风裹了裹,整张小脸都埋进斗篷的帽子里。

    先前还兴致盎然地在后院赏梅的她,这会儿冷得是赏梅的心情都没有了,“也不知道大家都好了没有。好想念家里烧着地龙,烧着炭火的房间啊。”

    叶花燃才走几步,脚被冻僵得不行。

    穿着棉靴的双脚在地上跺了跺,好让双脚能够暖和一些,“要是会瞬行千里的缩地之术就好了。拈个诀,人便已经身在谢府……”

    叶花燃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平日里,早就该一盆冷水泼下的男人,这会儿沉默得诡异。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谢逾白注视着叶花燃得眼睛,“为何要问佛家可有轮回,可有转生?”

    叶花燃唇瓣微张。

    几次张张合合,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同无尘大师聊得入了神,一时忘记了归年哥哥的在场。

    不,与其说是她真的一下子忘了归年哥哥也在,还有不如说,她是故意忽略归年哥哥的在场。

    很早之前,她就想要同归年哥哥坦白了。

    想了想,叶花燃在一处偏院的屋檐下停住了脚步。

    “归年哥哥可相信人死后,会有死而复生这件事吗?”

    谢逾白的眉头夹得更深了。

    他抬手,在叶花燃的额头探了探。

    叶花燃无奈地道,“我没发烧,更没有说胡话。”

    “你知道,我不信神佛。”

    不信神佛,自然也是不信鬼神的存在。

    彻头彻尾,无神论者。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又如何会相信呢?”

    叶花燃喃喃自语道。

    叶花燃的声音太轻,风雪将她的声音吹散,谢逾白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

    “格格,姑爷——”

    叶花燃正打算将她是重生的这件事透露一点给谢逾白知晓,那头碧鸢远远的跑来。

    “格格……格,姑,姑爷……爷。格格,您,您们怎么,怎么走得这么远呀。害,害我同冬雪一顿好找。”

    碧鸢撑着伞,一路气喘吁吁地跑来,便是这会儿,气都还是没能喘匀。

    谢逾白出声问道,“什么事?”

    “噢,是,是这样的。大家伙儿都已经,已经礼完佛了。我们,我们差不多该动身回去了。”

    叶花燃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碧鸢替小主子打伞。

    姑爷太高了,她够不到,只好将伞拿给姑爷,让谢逾白自己撑伞。

    “你方才要同我说什么?”

    三人并肩,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有时候,便是这样。

    一旦气氛被破坏了,再开口,就需要再次凝聚一些勇气,“我们回去再说?”

    谢逾白深深地看了叶花燃一眼,“好。”

    三人回到众人所在的佛殿,得知他们要下山,寺庙的僧人便建议道,不妨等风雪小一些再下山,这种天气,若是执意赶路,雪天路滑,很有可能会出事。

    恰好,在这个时候,外头有僧人跑了进来,说是大雪阻路,身上积雪太厚,马车寸步难行,需派人去将离开寺庙的那条必经之路清理积雪,方能下山。

    谢家便只好派了小厮,一同协助僧人们清理路况。

    外头风大,大家便都待在在大佛殿里。

    三夫人沐婉君便是在这个时候,先前便离开了的儿子,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宇轩呢?你们谁见到他了?”

    “好像是跟着三弟一同往偏院的方向去了。”

    林晓梅道。

    因着谢宇轩就是在她前一个礼的佛,故而林晓梅有印象。

    尤其是,谢宇轩是同他往日里并不怎么对付的谢方钦一起离开的,自然印象要更为深刻一些。

    阿香一愣。

    五少是跟着从儿一同离开的么?

    他们两兄弟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般要好了?

    别说是阿香,便是沐婉君对于儿子竟然是同谢方钦一同离开的这件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亲自去寻寻看。”

    沐婉君旁的不担心,就担心儿子贪顽,跑出寺庙了。

    现在外头下这么大的风雪,要是雪天路滑摔了,山上都没个经过的人,那可真是要遭了。

    “夫人,外头风大。”

    贴身婢女赶紧跟上,将放在臂弯当中三夫人沐婉君的斗篷给主子披上。

    “母亲,我帮你去五弟。”

    林晓梅是见过谢宇轩同谢方钦离开的方向的,对于她追上来这件事,三夫人也便默许了。

    “我也帮您去找五个。”

    几个少爷,小姐在这大殿待得真不耐烦呢,左右闲着无事,便跟着三夫人一同出了门,说是帮着一同找谢宇轩,其实就是在这大殿里待着闷了,找借口出去而已。

    沐婉君亲自去了,谢骋之不好一点表示都没有。

    除了也要去寻谢方钦的十三姨太太,二夫人以及几个姨太太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谢骋之便对也是选择留下的谢逾白和叶花燃道,“你们几个留在这里。若是宇轩回来了,便不许他再四处走了。还有,看看他是不是同端从一起回来的。若是他们在一起,切莫让那个他们两个再随意走动了。等会儿风雪一小,我们便出发下山。”

    “是,父亲。”

    ……

    “母亲,三弟同五弟,好像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林晓梅按照记忆里两人离去的方向,指了指寺庙偏院的位置。

    有僧人经过。

    沐婉君便拦下了僧人,行了个佛礼,告诉其谢宇轩同谢方钦两人的外貌特征,询问僧人可有见过。

    寺庙里女眷众多,若是沐婉君她们要找的是女眷,僧人未必会有印象,上山礼佛的男子却是不多,尤其是谢宇轩、谢方钦两人均是披了两身一看便知价格昂贵的灰鼠皮斗篷,自是印象深刻。

    僧人给沐婉君一行人指了方向。

    “母亲这下可以放心了。五弟确实同三弟在一起。”

    沐婉君勉强笑了笑。

    不明白儿子怎么就同一个下人所生的儿子处到了一块儿处。

    对于全家都找自己这件事,谢宇轩一无所知。

    他已经被眼前所见,彻底所震撼住了——

    偏院禅房内,但见成百上前盏长明灯,罗列在产房之内。

    烛火荧荧,莫名令人心生敬畏之情。

    寺庙的长明灯,不是供一人所用的,僧人同香客均可自由进出。

    为了防止风将长明灯扑灭,所有的长明灯,均被供奉在室内,外头风雪到不了内室。

    大雪阻路。

    好多香客都趁着先前尚未下起雪之前,便下了山。

    现在留在山上的香客便不多,即便是有,也大都留在了大殿,鲜少有人前来偏院。

    谢宇轩便是躲在房间柱子后头。

    此前,谢宇轩也见过供奉长明灯的禅房,可没有一个禅房点亮如此之多的长明灯。

    谢方钦在点亮一盏长明灯之后,虔诚地叩了三个头,之后便在里屋,跟禅院内的师父说些什么。

    谢宇轩便趁着谢方钦不注意,拿过其中一盏长明灯。

    长明灯上,均刻有所祈福之人性命。

    出于好奇,谢宇轩便悄然地拿起谢方钦方才所放的那盏长明灯。

    “爱新觉罗.东珠……”

    谢宇轩,缓缓念出上头所刻的名字,心里头的震撼无以复加。

    大嫂?

    三哥的这盏长明灯,竟是为大嫂而点?

    “三弟,你在做什么?”

    谢宇轩手一抖。

    “咚”的一声。

    手中的长明灯自手里脱落,掉落在地上。

    火焰落地而灭。

    长明灯灭,乃是大凶之兆。

    谢宇轩慌了!

    他连忙弯腰将长明灯从地上捡起,递交给谢方钦,“对不起,三哥,我不是故意的……”

    谢方钦眼神冰冷。

    这样的谢方钦,是谢宇轩从未见过的。

    “三哥,你同大嫂之间……”

    “与你无关。”

    谢方钦冷着脸,从谢宇轩手中拿过那盏灭了的长明灯。

    有那么一瞬间,谢宇轩怀疑他的三哥是不是要杀了他。

    他还以为,只有大哥才会露出这种可怖的眼神,没想到,向来性子温和的三哥都……

    “听着,你今天什么都没看见,清楚了吗?”

    谢方钦握着手中熄灭了的长明灯,冷冷地道。

    “我……”

    “你要轩儿当做没看见什么?”

    三夫人沐婉君走了过来。

    如同护崽的母兽,她站在谢宇轩的面前,她锐利的视线落在了谢方钦的身上。

    “母亲。”

    谢方钦恢复人前的温文尔雅,温和地同沐婉君打了个招呼。

    沐婉君不吃她这一套。

    她方才奉命听见谢端从好像在威胁轩儿什么。

    倏地,沐婉君注意到了谢方钦手里拿着的东西,她沉声问道,“端从,你手里拿的什么?”

    谢方钦握着长明灯的指尖收拢,面上,却是温和地笑道,“不过是一盏长明灯罢了。”

    “拿过来,给我瞧瞧。”

    沐婉君厉色道。

    “不得已,谢方钦只好将手中的长明灯递过去。”

    沐婉君一把接过长明灯。

    林晓梅就站在沐婉君身旁,她一眼,便认出了长明灯上所刻姓名。

    林晓梅自发现叶花燃同谢方钦有问题后,便一直想要揭穿两人的私情。

    奈何谢逾白这个当丈夫的竟然跟吃错药似的,对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人都百般维护。

    先前被谢逾白警告过,林晓梅这才一直未再有动作。

    眼下这局面叫什么?

    这叫什么?

    这叫打个瞌睡,就有人往跟前给她递枕头。

    林晓梅早就知道叶花燃同谢方钦两人关系不简单,她故作惊讶地瞪圆了眼,“这三弟,你……你手中这盏长明灯,是为大嫂而点?!你同,你同大嫂之间……”

    “二嫂,慎言。”

    “怎么,你自己龌龊地惦记上自己的亲嫂嫂,还不肯让人说么?”

    沐婉君可是一直都记着,她儿子被绑架时,她跪着求谢逾白去救宇轩,谢逾白只是不肯。

    眼下,沐婉君又如何肯放过如此一个令两人身败名裂的机会?

    她当机立断地对身旁的婢女道,“去老爷,还有大少爷,还有大少奶奶来一趟。”

    “叫我何事?”

    身后,谢骋之堪堪寻了过来。

    听见二夫人提及自己,便走了进来,不解地问道。

    沐婉君笑了。

    这可真是来得早,不然来得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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