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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生日快乐,小沈酌 文 / 淮上

    Chapter 80 生日快乐,小沈酌

    沈如斟是个对后代非常负责的人,她确实尽可能地给次子创造了非常好的遗传起点。

    摇篮里那个皱巴巴小粉猴一样的婴儿很快长大了,断奶,长牙,咿呀学语,蹒跚学步。他在学习速度上展现出了极强的天赋,不满一岁时就可以对外界刺激产生特定的交互反应,不满两岁时的大脑发育程度就已经趋近于正常三岁幼儿,对数字和图像的敏感度明显异于常人。

    沈如斟对孩子父亲的颜值筛选取得了卓越的成果一一

    因为父母双双满分的骨相托底,沈酌从小就是个漂亮惊人的芭比娃娃。在流水般迅速逝去的记忆时光中,白晟印象最深的是,每隔几天研究人员会抱着不满两岁的沈酌去实验室做常规检查,坐在检查台上的孩子就跟冰雪砌成的一样,胆怯地睁着大眼睛观察周围,在被抽血时会害怕地垂落睫毛,柔软眼眶微微泛红,眼睛就像一双璀璨的黑宝石。

    唯一让人疑惑的是,这个孩子的性格与全家迥异,真的太弱了。

    那个时候只要被抽血,小沈酌就会哭。他哭起来那叫一个挣扎嚎啕声嘶力竭,如果放着不管他能哭足几个小时,但只要有人过来拍抚安慰,又会立马变成委屈的小声抽噎,像眼泪永远流不完一样。

    有一次卡梅伦碰巧路过生化室,小沈酌就像脑袋上装了天线,远远就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靠近,陡然放声大哭起来。研究员一时不察,他竟然从试验台上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拼命向门口伸手,甚至发出了模糊的ge、ge的字音。

    卡梅伦站住脚步。

    那么幼小的身躯,竟然可以发出那样歇斯底里的嚎啕,用尽全力向前伸出两只雪白的小手,仿佛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乞求别人抱他一下。

    软弱,无辜,多情,对世界充满依赖欲。

    那不是来自沈如斟的遗传。

    “gege、哥哥哥”

    研究员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得起身抱住小沈酌拍抚哄劝。然而小孩子似乎能在冥冥中感觉到血缘维系的连接,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向门口伸手,满溢泪水的大眼睛直直望着自己的兄长。

    卡梅伦冷漠转身,顺着实验室纯白的金属走廊向前,赶往五分钟后的下一场组会。

    他在攻读自己的第一个博士学位,刚开始在沈如斟手下拿到课题,繁忙程度超出想象,根本没有时间浪费给一个莫名其妙成天嚎哭的孩子。

    那个时候第一代HRG实验室已经成立了,人类答应了与001号地外精神体的初步交易,那将是一场探索进化和完美基因的浩大工程。

    沈如斟与何殷每天都起码在实验室待十几个小时,废寝忘食,夜以继日。

    沈如斟本来就不是个儿女心很重的人,何殷虽然相对顾家,但人一天往死里挤也不可能挤出第25个小时。

    只有卡梅伦偶尔能提前结束一天的工作,去生化室把早已熟睡的年幼的弟弟领出来,送他回安全层。

    沈酌天生对他人的接近非常敏感,每次卡梅伦把他一抱起来,他立马就醒了,软趴趴地俯在兄长怀里。研究员会把小沈酌独自啃手指时看的厚厚的数学簿收起来,放进小书包里,卡梅伦就单肩挎着那个粉蓝色小书包,一手抱着弟弟,顺着长长的石板路穿过深夜的花园。

    那应该是小沈酌年幼时最快乐的时光。

    飞蛾在晕黄路灯下扑簌,草丛中夜虫声声,春夜溶溶和风捎来远处池塘里睡莲的气息。小沈酌趴在卡梅伦耳边嘟嘟囔囔,两岁多的小孩,就已经会说复杂的长句子了,他甚至会翻来覆去地跟卡梅伦形容:“今天打针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换了个大姐姐”、“今天的那个针比昨天的那个针长很多很多”、“今天的那个针比昨天的那个针长100米”。他的认知范围里“米”是最大的单位,“100”是最大的数字,所以100米是世界上最长最长的距离;如果晚上妈妈不来安全层看他,那一定是因为安全层离妈妈有100米,如果中午爸爸不来喂他饭,那一定是因为爸爸上班的地方离他有100米。100米是那么可怕,就像今天刺进他胳膊的长长的针一样可怕,哭得再声嘶力竭都不会有人来抱抱他。

    不过,这个长度并不总是令人害怕的,有时也象征着期盼和开心,因为哥哥曾经说过,从生化室回安全层的那条路也是100米。

    那么长那么长的路,他可以一直搂着哥哥的脖子,俯在哥哥耳边絮叨,咿咿呀呀的声音随风融进夜色,对孩子来说那就是地老天荒。

    所谓的安全层,其实就是沈如斟夫妇居住的家属院的地下层,有通道直接连着HRG实验室,是专门建立起来的防辐射避难所。

    这座地下避难所最多可以容纳超过二百名研究员,但那个时候只安置了小沈酌一个人一一因为001地外辐射在正常值以内对成年人是没有影响的,只有处在大脑发育期的儿童不能长时间待在辐射下,哪怕是辐射周边地区也不行。

    小沈酌每天晚上都睡在地下安全层里,卡梅伦会先把他交给工作人员,然后自己再回到地面上的家属院。

    工作人员负责照顾幼年沈酌的基本需求,晚上帮他洗漱,待他睡着,然后才离开安全层,结束一天的工作。在那个年代来说其实是非常周全的安排了,但对年幼的沈酌来说,入睡前空旷孤独的环境总是让他很不情愿,以至于他经常会在工作人员离开前哭闹一番,再带着未干的泪水,抽抽搭搭地睡着。

    偶尔何殷深夜从实验室回来时,会下去看一眼熟睡的孩子,小心温柔地掖一掖被角,那是他当时所能做到的极限。

    而沈如斟则很少出现。

    HRG项目进行到了第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她经常整夜带人守在实验室,困了随便睡一觉,甚至连家属院都不会回。

    “真可怜”

    “他爸忙成那样,他妈完全不管,也就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偶尔还带一带”

    “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吃一个人睡”

    偶尔会有闲言碎语,但很快随风而过,秘密实验的重压之下没人有精力关心那些旁枝末节。

    就在那一年,HRG实验室拿出了重磅级的关键成果经过长达两年多的基因编纂之后,在001号地外精神体的要求下,一具完美的人造人躯体终于从培养箱中诞生了。

    那是个手掌大小的胎儿躯体,静静悬浮在人造羊水中,被命名为“容器”。

    当时人类还不知道这具“容器”到底有多么强大而恐怖的潜能,甚至连HRG的研究员们都无法预测,001号精神体会让这具“容器”进化出怎样的生物能力,以何种姿态出现在人类面前。

    人类只知道,001号地外精神体对这具“容器”表现出了超乎一般的满意。

    那天下午当沈如斟站在环形磁矩辐射仪的接收屏前时,她看见001号精神体的脑电波通过辐射,在译解系统中显示出一行行信息:

    【经过编纂之后的“容器”拥有最完美的基因,其上限足以负荷我精神体所蕴含的全部能量。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等待它发育成熟,大脑神经突触丰富到足以接纳我的程度】

    “在那之后呢?”沈如斟抬头仰望着接收终端。

    “被你的精神体附着之后,这具人造躯体将表现出怎样的基因能力?”

    脑电波沉寂少顷,才闪现出一排幽光荧荧的文字:【它将拥有强大无比的基因复生异能,你们会称之为'无限再生'。】

    【即是人类梦想中的,长生不死。】

    所有研究员都张大了嘴巴,紧接着梦幻般的兴奋和难以置信传遍了整个实验室,激动议论纷纷四起。

    【当那一天来临时,我将带着来自太空深处的礼物降临地球,那时全人类都将达到最完美的、最公平的进化。】

    【我的使命是为地球开启一个全新的,强大的生物纪元。】

    在周围一片期待讨论的火热气氛中,卡梅伦望向自己的母亲,却发现沈如斟站在巨大的接收终端下,独自仰望着译解显示屏。

    她眉心紧蹙着,似乎想从虚空中窥见001号地外精神体神秘的真容,眼底闪烁着一丝本能的思虑和怀疑。

    兴奋与躁动笼罩着整个HRG实验室,没有人能想起一件小事。

    那天其实是小沈酌的三岁生日。

    那天深夜卡梅伦无端地醒了,他感觉自己仿佛忘了什么,内心有点烦躁,但不知烦躁从何而来。他穿鞋走出卧室,站在庭院天井边,接了杯凉水慢慢地喝着,脑子里思考着白天课题组里诸多冗长复杂的问题,千头万绪又都渐渐化归为茫然;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站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做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举动。

    他三更半夜去了地下安全层。

    巨月穿过天窗,大片金属地面泛出冷光。角落的小床上被子鼓出一团,像荒芜月球表面一座孤零零的丘陵,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若有若无的抽噎。

    卡梅伦站住了脚步,看见那小小的丘陵翻开来,露出三岁小男孩蓄满泪水的脸,哽咽着向他伸出两只小手:“抱、哥哥抱”

    明暗交界处看不清卡梅伦的眼神,良久他终于走上前,一手接过那幼小温热的身躯,象征性地虚虚搂在了怀里。

    仿佛得到了巨大的安慰,小沈酌颤抖着蜷缩成一团,像只瑟缩的猫崽,抬头仰视着卡梅伦冷漠的脸,求救般抽泣:“怕”

    “怕什么?”

    小孩伸出手指。

    顺着那细嫩指尖的方向望去,铁钩般冰冷的月影缓缓行过中天,映在矗立高墙之上,像光影变换的巨幅挂画。

    “有什么好怕的?”

    它它看我

    “它一直在看我”

    卡梅伦皱起眉。

    幼儿通常会有个特定的时期,因为想象力过度丰富而混淆现实,从而说出夸大、扭曲和充满谵妄的话,甚至有可能把窗口当成井口,把月亮当成巨眼,觉得自己被来自天空的目光注视着,或者因为想得到大人的注意力而生出更多离谱的幻想。

    太敏感了。

    情感温驯而丰沛,像初生的羊羔,无助地冲着整个世界咩咩叫,迫切想要求得他人强有力的保护,不管是谁拿一根布条蒙上他的眼睛都可以把他牵走。

    这种软弱的性格到底是从哪来的?

    “没有人在看你,睡吧。”卡梅伦站起身,“不要哭了但小沈酌在被子里蜷缩着,月光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潮湿的琉璃,伸出一只小手拉着卡梅伦的衣角,呜咽中充满了恳求:“哥哥不要走,等我醒再走”

    “我、我保证很快醒,醒来再走”

    卡梅伦俯视着年幼的弟弟,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动,半晌淡淡重复:“睡吧。”

    小孩子只会把这当成是大人的允诺,于是沈酌抽噎着躺下了,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入睡前他最后一道视线是越过卡梅伦,望向他身后远处那堵冰冷的高墙,天真的眼睛里倒映着本能的惊惧。

    卡梅伦转过身。

    那明明只是一堵反射着月光的白色水泥墙,什么都没有。

    卡梅伦看不见的是,如光幕般高墙上,一道巨大黑影正缓缓俯下身,浮动不定的轮廓时而扭曲、时而拉吊,仿佛在观察中不断学习着变幻成人,姿态吊诡又兴致盎然。

    它注视着睡梦中那个刚满三岁的孩子,脑电波窸窸窣窣向四面八方扩散,如果有人能接收到那来自高维宇宙的音波,那么会听见它正学着人类的发音,生涩而扭曲地重复四个字: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从今天起,你终于可以开始听见我的声音了。

    冥冥中仿佛数年后医院里兄弟二人分道扬镳的预演,宿命发生之前早已预示了它的征兆。

    卡梅伦并没有守在床边等年幼的弟弟醒来。

    事实上小沈酌刚入睡,他就转身离开了安全层。

    从那一天开始,HRG进入到了全新的阶段,“容器”的诞生意味着人类与地外文明所做的交易开始步入正轨。

    当然,这具人造躯体现在还太幼小,大脑神经触突还处在快速增长期,正常情况下人类大脑要发育到3岁时神经链接与活跃度才会达到巅峰,到了那个时候,001号地外精神体才能开始尝试附身。

    正如001号精神体所说,目前唯一需要的就是耐心等待,直到三年大脑发育期这个重要的里程碑到来。

    沈如斟终于有时间从极度紧张的科研项目中偶尔抽身,去安全层看看自己的小儿子。

    这种程度的母爱是长子小时候绝对没享受过的,还好卡梅伦天生不是个浪费感情的人,不会去做任何无聊的比较。那个时候他刚拿到自己的第一个博士学位,联合国下属一座秘密研究基地对HRG项目很感兴趣,但沈如斟不想应付那些人,便把很多交流工作交给了大儿子,因此卡梅伦经常会离开研究院飞往华盛顿,在他生父的家族关系引荐下,逐渐在上流社会建立起了自己的根基。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卡梅伦几乎都要忘了那个弟弟的存在,直到某天他在纽约参加一场晚宴时,突然接到了来自母亲的越洋电话,沈如斟的声音竟有一丝罕见的疑惑:“沈酌状态好像不对,他之前会跟你说话吗?”

    “半年前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就已经达到了五到六岁儿童的水准,哭的时候除外。卡梅伦站在纸醉金迷的宴会厅外,“怎么了,母亲?”

    “”

    沈如斟看向安全层角落里那个自得其乐的小身影。

    从卡梅伦的角度,他可以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积木碰撞声,三岁半大的小沈酌应该在进行他最爱的活动之一用积木重建HRG实验室里那个巨大的环形磁矩阵。何殷在想方设法逗引小儿子说两句话,然而小沈酌自始至终只能发出不明的笑声,以及颠倒混乱、没有逻辑,仿佛是在对空气交流的短词。

    “给给这样,他们能听听听见你”

    “我能听见你啊,宝贝。”何殷忧虑而耐心,你想说听见谁?”

    小沈酌对父亲置若罔闻,对着空气重复:“大机器听、听见你”

    “他的语言发育进程被外力逆转了。”

    沈如斟顿了顿,迟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他似乎被某种不明因素影响,诱发了语言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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